導入經理人、兩年陣亡四個人，「噴頭界的台積電」如何五年成功轉骨？

接下管理棒子時，你用的是自己的力量，還是「我們」的力量？

從洗髮精、香水到消毒酒精，這些現代人必需品都離不開關鍵零件：噴頭。藏身台中大肚山腳的上溢精密，是台灣的噴頭王。

有人稱它是「噴頭界的台積電」，不只一年生產一億支噴頭，疊起來的高度等於一萬座台北101，客戶更囊括雅詩蘭黛、歐萊雅集團旗下品牌。亞洲只有一間日本供應商技術能和它匹敵。

全球第一個推出零碳洗髮精的品牌歐萊德，就是見證人。曾經歐萊德董事長葛望平苦於瓶子金屬噴頭，金屬電鍍製程會產生廢水。最後，是上溢花兩年研發塑膠彈簧，不只體積小、可回收，還不會影響瓶身美感，「上溢幫我們的綠色供應鏈鋪平最後一哩路。」他說。

「我鑽研產品的時候，會跟小孩說，如果午餐、晚餐我沒回來，不要來吵我。」上溢精密總經理孫志仲非技術出身，卻有研發魂，他笑說有時研發不順，還會睡在機台旁邊，「現在這些技術，基本上都我一步一步摸索出來的」。

然而，這一路累積，卻在2018年差點分崩離析。

當時上溢二代、孫志仲兒子孫嘉禾擔任執行副總，接手公司營運。他認為公司有台灣最好技術，值得做大做強，但員工都是技術出身，「採購、技術、製造我們很熟啊，但對外在環境，像是貿易商和品牌商溝通，就不是很懂了。」為了彌補不足，他決定引入專業經理人。

沒想到，這決策讓上溢經歷五年陣痛。

▲ 上溢精密總經理孫志仲（右）與兒子孫嘉禾。

新人沒舞台、老臣認被架空

痛苦一，專業經理人缺乏舞台求去。「兩年陣亡四個人」，孫嘉禾苦笑。「有時會開玩笑我們比較像工業社」，換句話說，公司缺乏制度人才，讓以前在大公司上班，習慣成熟團隊的專業經理人像斷手斷腳；大企業主管只要交辦，底下的人就能提出方案。上溢雖有技術人才，但對行銷、人資等制度卻不熟悉，所以部門主管必須親力親為。

另一方面，孫志仲每天會巡視工廠，只要看見問題，就會直接請員工改善。然而，引入專業經理人制度後，這舉動等於越級指揮，讓員工左右為難。

政大企管系副教授傅浚映指出，專業經理人離開大公司，常見原因就是不想再扮演螺絲，所以到小公司之後，如果發現依舊缺乏舞台，就會想離開。

痛苦二，老員工感覺遭架空離職。孫嘉禾認為，公司想擴張，就必須建立制度，員工分工明確，做事才有效率。但老員工會質疑，「為什麼要做一些疊床架屋的事？」公司就沒有那麼大，有問題直接找對方討論，然後就可以動手做了，現在卻必須透過對方主管、跑流程，溝通很繁瑣，心很累，就想離職。

上溢精密執行副總特助林正逢就是其一。他表示制度變了，增加許多文書作業，做事綁手綁腳，「我也沒什麼主導權，只能盡力配合」，遇到父母健康出狀況，乾脆告老還鄉。

這些孫嘉禾都理解，老師傅都是技術出身，不懂管理，所以職務只能交由專業經理人，卻會讓他們感覺被架空。

這也加劇老臣和專業經理人衝突。公司有新人進來，老臣不願意教，因為人不歸我管，但專業經理人又不懂技術，對公司也沒這麼熟悉，新進員工求助無門，還淪為夾心餅乾，新人根本留不住。「前兩年新人離職率是50%」，孫嘉禾說。

老師傅、經理人、新進員工，兩年內一一出狀況。孫嘉禾坦白，自己曾和父親爆發衝突，脫口而出「不然你把棒子接回去算了？」

直到後來，孫嘉禾上課看書，慢慢理解自己和父親管理風格不同，「總經理習慣親力親為，我偏好賦權」，父親在意過程，孫嘉禾重視結果，也是因為如此，當父親想了解營運狀況，並提問細節時，他不一定答得上來，「我無法讓總經理放心」。

從夾心餅乾變成關係修復者

這讓孫嘉禾心胸更開闊，並開始試著從「我」改成「我們」。

「早期我總認為，公司營運狀況不佳，是我的問題。」現在知道這是整個團隊的責任，賦權不只提供舞台，也要他們扛起責任，孫嘉禾更要懂得仰賴他們。

舉例來說，以前孫嘉禾總認為「事情我hold（扛）得住」，所以都是自己一個人跟父親報告，結果太細節問題答不上來；後來「我會帶著各部門團隊去簡報」，父親問得再細，都有主管能解答。他了解情況盡在掌握，也就不會多加干涉了。

「一開始交棒有很多衝突，但我認為這樣下去不行，所以也更多授權，讓他們去發揮。」孫志仲也坦白這不容易，所以後來他盡量往外發展，減少在公司的時間，只看最終成果。

孫嘉禾除了借助團隊力量，並幫各裂痕穿針引線，修復關係。

上溢精密製造中心協理賴建宏是第二批進入上溢的專業經理人，待了近兩年。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剛進入公司時，總經理開會時直說：「你們這些主管都不像上溢的人，特別是『賴建宏』。」所幸孫嘉禾站在他背後，扛住壓力，讓他有證明自己的機會。後來更讓孫志仲餐敘時公開表示，沒想到找了這麼多專家和顧問，真正人才就在身邊。「對我是很大的肯定」，賴建宏說。

待制度稍微上正軌後，孫嘉禾也拜訪當初離開的開朝元老，「技術都綁在父親和他們身上，一離開，部分業務就空轉兩年。」為了讓技術傳承下去，他三度拜訪林正逢，對方最終答應回來。他也把專業職和管理職分開，讓老師傅專心從事技術研發。

「過去五年算上溢在整骨」，孫嘉禾認為，以前台商強項是「使命必達」，但這卻成了最大問題，因根本沒那麼多人力，所以必須先梳理公司流程和制度，決定什麼要做，什麼不要做，「不做什麼才最難」，精簡完流程、提升完員工能力，現在他才敢說上溢準備好了。

（作者：高士閔；本文由《商業周刊》授權轉載；首圖來源：上溢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