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30 年未完待續？全球都關注日本的經濟衰退

今年初日本經濟再現陰霾，最新資料顯示第一季實質國內生產毛額出現一年來首次萎縮。日本政府初步統計指出，日本 1~3 月經濟按年率收縮 0.7%（相當於季度減少 0.2%），降幅超出市場原先預期。路透社形容，這突如其來的下滑「突顯日本經濟復甦的脆弱性」，且美國總統川普祭出的貿易關稅令日本經濟前景蒙上陰影。

對比之下，日本經濟在 2024 年最後一季尚有 2.4% 的強勁成長率，僅僅一季之後即出現明顯逆轉。英國衛報指出，這是自 2024 年初以來日本首次出現季度負成長，印證其經濟復甦仍相當脆弱。美聯社評論稱，最新數據「突顯經濟的脆弱性」，也使日本央行可能推遲原訂的升息計畫。有分析人士警告，若外部衝擊擴大，日本經濟第二季恐再度萎縮，陷入連續兩季負成長的「技術性衰退」。

衰退現實比預期更加嚴峻

CNBC 報導，日本經濟第一季出現一年來首次萎縮，幅度超出經濟學家預期。摩根士丹利日股分析師喬納森·加納（Jonathan Garner）最新報告指出，投資者接受了 2024 年摩根士丹利對日本長期看好的觀點，但目前的經濟結構、政策改革的議程等問題，意味著日本股票回報率仍有改善空間；但這是否能如此樂觀仍不好說，日本私人消費在第一季持平，甚至未能達到市場預期的 0.1% 增長，而占日本經濟一半以上的個人消費幾乎陷入停滯──日本經濟新聞網指出，之前出口的提前成長影響了預估的準確性，一旦這種短暫的出口熱潮消退，經濟的真實面貌便暴露無遺。

德勤在 4 月日本經濟展望報告分析，至少部分近期商品出口激增似乎與在美國關稅實施前提前裝運有關。美國關稅繼續上升，日本可能會看到出口的收縮。美國為日本 2024 年最大的商品出口市場，日本成品汽車被徵收 25% 關稅，對日本汽車製造商來說是難以跨越的壓力門檻。

日本銀行試圖以加息應付所謂的「通膨壓力」，但顯然與經濟現實脫節──日本 3 月消費者物價指數與同期相比上漲 3.2%，連三年超過日本銀行 2% 目標。然這種通膨並未帶來經濟繁榮，反而加劇消費者困境，部分嚴峻狀況是來自實質工資持續下滑。儘管常規薪資出現 30 多年來最大漲幅、名義工資上升，但兩年來高通膨拖累實質工資。日本勞動省的數據顯示，經通膨調整後的實質工資 1 月同期相比下降 1.8%。彭博社報導，日本政府可能將 1% 的實質工資增長設定為首個官方薪資增長目標，計劃在 2029 年 4 月開始的財政年度達到這一目標，這反映出當前實質工資增長的困難程度。

日本經濟學家門馬一夫接受 Nippon 採訪時指出，日本家庭持有約 1,100 兆日圓的現金和存款，由於三年期間約 8% 通膨，儲蓄損失約 90 兆日圓價值。除了這種財富損失，月薪並未跟上通膨步伐。消費尚未恢復到 2019 年 COVID-19 大流行前的水準，加上美國可能來臨的關稅壓力預期心理，疲軟的內需消費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

美國總統川普的關稅政策對日本經濟造成了重大衝擊──除了汽車關稅已生效，日本 7 月開始又面臨 24% 關稅，除非能與美國談判達成協議。豐田汽車表示，預計新財政年度的利潤將下降五分之一；馬自達則因美國貿易政策的不確定性、決定延遲披露當年的收益預測；穆迪分析的日本和前沿市場經濟主管斯特凡·安格里克（Stefan Angrick）表示，年初的 GDP 收縮提醒人們日本經濟的困境，關稅痛苦和疲弱的國內動能將在未來幾季內拖累增長。

日本銀行的政策困境

日本銀行面臨著艱難的政策選擇。一方面，持續的通膨壓力要求央行繼續加息；另一方面，疲弱的經濟增長和川普關稅的威脅又限制了加息的空間。EFG International 的經濟學家薩姆·喬希姆（Sam Jochim）分析指出，日本銀行強調實質利率仍然「顯著為負」，因此金融條件仍然寬鬆。如果經濟狀況大致符合日本銀行的預期，可以合理預期 2025 年會有更多的政策利率上調。日本銀行工作人員估計中性實質政策利率的範圍 -1%~0.5%，假設通膨為 2%，名義政策利率為 1%~2.5%。

野村證券 4 月 16 日報告修正預測：從現在到 2027 年 3 月，他們將日本銀行的加息預期從兩次調整為一次，野村現在預計日本銀行只會在 2026 年 1 月加息一次。由於川普關稅的影響，野村預計日本的實質 GDP 在 2025 年 7~9 月這季季經濟成長率將「趨近零」。

日本經濟的困境並非孤立現象，而是全球經濟放緩的一部分──瑞銀報告指出，日本經濟現在正處於「名義復興」的關鍵時刻，日本經濟在1990年代初資產價格泡沫破裂後 30 年一直停滯不前，名義 GDP 實際上沒有增長，然而現在卻能看到名義 GDP 正在增長的跡象。

德國 DWS 投資公司在 2025 年初的報告中分析，儘管去年全球市場動盪使日本資產成為投資者關注的焦點，但日本股票的經濟背景仍然可以正向看待。此外，企業改革繼續產生可見的成果，盈利狀況也還算良好，相對估值看來仍有吸引力。然而，這種樂觀情緒不見得所有人都接受：牛津經濟研究院的首席經濟學家山口紀宏（Norihiro Yamaguchi）認為，由於增長前景疲弱、貿易政策的高度不確定性，日本銀行在政策利率上調方面可能會變得更加謹慎，預計央行將在 2025 年和 2026 年保持利率不變。

▲ 德勤認為食物與能源是日本通膨的主要因素。（Source：Deloitte）

勞動市場的結構性挑戰，消費者信心的持續低迷

日本許多大公司連續第三年滿足工會對大幅加薪的要求。在幾間大公司的年度「春鬥」談判結束時，電子集團日立表示已同意按照工會要求、將月薪提高創紀錄的 6.2%。經濟學家預計，2025 年日本公司的平均加薪幅度將與去年 5.1% 的漲幅相似，這是 33 年來的最大漲幅。不過，明治安田研究所的經濟學家前田一孝對趨勢保持悲觀，他認為今年日本企業平均加薪 5-5.5% 將「只是抵消通膨，而不會推動消費者支出」。

Trading Economics 的數據顯示，日本的消費者信心指數從 2025 年 3 月的 34.10 點下降到 4 月的 31.20 點。這種悲觀情緒反映消費者對經濟前景的擔憂，特別是對失業風險和生活成本上升的擔憂。先鋒集團（Vanguard）在日本經濟展望中指出，儘管全國性的工會工資談判正在追蹤去年的增長，這是 33 年來最大的增幅，價格繼續上漲，結構性勞動力短缺推動了資本支出，因為公司尋求提高生產力。這個循環可能會加強，使核心通膨在 2025 年全年保持在日本銀行 2% 的目標之上。然而，美國關稅政策的不確定性對日本銀行在近期評估其對增長和通膨情緒的信心構成了顯著障礙。

▲ 2025 年開始日本 CPI 變化較大。（Source：Trading Economics）

前景展望：在不確定性中尋找出路

美聯社指出，日本經濟總量曾長期穩居全球第二，但自 1990 年代泡沫經濟崩潰以來已蹉跎了「失落的 30 年」，經濟成長屢陷停滯。最新的世界排名顯示，日本 2023 年 GDP 約 4.2 兆美元，已被德國 4.4 兆美元超越，從全球第三大經濟體退居第四。法國「世界外交」分析，日本經濟產出現已淪為全球第四，哪怕最近景氣偶有回溫，其成長幅度仍然微弱，在歷經數十年的通貨緊縮後，日本當前復甦的火苗相當脆弱，如今威脅經濟的已非通縮而是通膨壓力──物價上揚正侵蝕日本經濟的復原力道。

東京大學經濟學教授岡崎哲二認為，這些最新數據反映出日本國力趨於疲弱的現實，日本未來在全球舞台存在感恐將隨之降低。現在的日圓大幅貶值，使以美元計價的日本 GDP 縮水是衰弱的要素之一，但更深層的原因在日本人口持續老化萎縮、生產力下降也導致競爭力萎縮。與之相比，德國透過接納移民使人口增至約 8,500 萬，勞動力穩定成長；印度等新興經濟體則蓬勃崛起，種種因素都在相對上削弱日本的經濟地位。

美國《外交官》雜誌專欄則有個令人感嘆的觀察：美國加州經濟規模近日超越整個日本，成為全球第四大經濟體，美國一州經濟規模竟超過日本。作者指出，這有象徵意義的時刻與其說加州突飛猛進，不如說日本經濟長期停滯不前：「日本經濟、人口與整個社會結構的持續性停滯」才是讓其全球排名不斷下滑的主因」。上述種種評論反映出西方媒體對日本結構性難題的共識：勞動人口減少、內需不振及創新活力不足等問題日積月累，不解決將長期掣肘日本的發展。正如衛報分析所言，日本潛在成長率僅約0.5%，只要稍有風吹草動經濟即可能陷入衰退，其脆弱性遠高於其他主要經濟體。

然而，日本經濟前景也不見得一面倒悲觀，潛藏的轉機自然也有在其中：日本長年低迷的通貨緊縮局面近年出現改觀、物價上升伴隨薪資調漲，或許預示著經濟正朝良性循環邁進。日本政府高層強調，今年春鬥大公司罕見持續為勞工大幅加薪，企業加薪潮可望支撐經濟溫和復甦。經濟再生大臣赤澤亮正樂觀表示，民間企業給出的高額加薪將提高家庭收入、有助於提振內需並支撐經濟走出疲態。

▲ 許多預估仍對日本經濟前景樂觀。（Source：Statista）

路透社分析認為，日本去年已解除多年的超寬鬆政策框架，顯示決策者對經濟體質改善抱有信心。隨著通膨率穩定在 2% 左右、企業獲利受惠於日圓貶值，部分分析師預期日本經濟有望逐步走出停滯陰霾。同時日本就業市場目前十分吃緊，2024 年度失業率降至 2.5% 的低點，顯示勞動需求旺盛。充足的就業與緩步上揚的薪資，將在一定程度上支撐民間消費，不讓經濟輕易陷入深度衰退。日本第一生命研究所近期報告更預測，雖然 2025 年因關稅衝擊、經濟發展將呈現低迷，但 2026 年起日本經濟有望出現溫和反彈──只要全球貿易狀況不進一步惡化、國內改革得當，日本仍有機會逐步走出長期低谷。

整體來說，全球對日本經濟衰退的解讀呈現出正反兩面：一方面認為日本經濟依舊脆弱，短期衰退恐難避免；但另一方面，也有觀點強調日本當前的變革契機，如通膨回升、薪資上漲帶來的新希望。各國媒體交叉比較正反因素，既不諱言日本深層挑戰之艱巨、同時也密切關注政策應對及潛在轉機，畢竟日本衰退也可能引發全球出問題。日本政府在刺激經濟與財政紀律之間尋求平衡，外部環境瞬息萬變，這場亞洲經濟巨人的新一輪考驗已引發全球關注。日本經濟能否走出衰退陰影，逆風下重拾成長動能？西方媒體將繼續觀察其後續走向，見證這場經濟持久戰的發展脈絡。

（首圖來源：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