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投資 OpenAI，孫正義最後一次賭上一切？

孫正義的形象與行事作風其實讓人感覺矛盾。

他個子不高，外表溫和，看起來是平常的日本老人（雖然他是韓裔），說英文時語速很慢，還有濃厚的日語口音，如英文初學者，完全不像就讀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和計算機課程，就算講述最宏大的願景，孫正義也是慢條斯理，很少有情感波動，甚至可說他不太享受聚光燈和舞台。

去年中宣佈淡出軟銀後，孫正義真的神隱幾個月，就如一般退休老人。

反正他和「領袖氣質」這類形容詞完全不搭，然而常在日本首富榜上（甚至當過一天全球首富）孫正義可動用資金一度大到能左右全球科技和創投市場，但賭徒般激進投資風格，被人形容為憑一己之力造就全球一級市場通貨膨脹。當然這是願景基金失敗前的事，現在可把9月Arm成功上市看成轉捩點，代表孫正義終於可走出失敗陰影，再度執行他瘋狂的冒險主義All In戰略。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賭博。

失敗的All In哲學

孫正義讓人津津樂道的故事，有花5分鐘決定投資阿里巴巴、雅虎只有15人時就投資1億美元，以及花45分鐘說服沙國王子投資由他發起的願景基金450億美元──平均每分鐘值10億美元。這些故事傳奇到有點恐怖，因這背後都是接近天文數字的現金流，孫正義卻很快就做了決定。

All In，這已用爛的詞，最早就是形容孫正義的。

與溫和外表不同，孫正義是直覺型投資者，更看重短時間接觸感，孫正義春風得意時，這直覺外界神話成像某種金手指，充滿東方式禪意和不可言說的奧妙，又因戲劇性充滿西方人喜歡的瀟灑與豪情，也符合孫正義的身分：日本社會格格不入的韓裔三代移民，更是在加州接受高等教育，並挖到第一桶金的亞洲人。

基於All In哲學，孫正義事業2016年達高峰，斥資320億美元完全私有化Arm，行動從敲定到完成只花兩星期，為了能順利100%控股，孫正義甚至提出讓人無法拒絕的offer：收購價格比當時Arm市值溢價高達43%。這麼做只是因孫正義和Arm CEO進行非常簡短談話（甚至是在派對進行），他認為Arm簡明指令集架構在行動端晶片近乎完全壟斷的統治力，未來會有極大增長潛力。

之後孫正義成立總值規模近千億美元的願景基金，投資方除了有沙國等不缺錢的土豪，還有蘋果等科技公司。願景繼續執行孫正義的All In哲學，試圖用直覺複製阿里巴巴和雅虎的成功，然而所有發展最終走向孫正義不願意看到的方向。

Arm營收始終沒有起色，每年淨利潤只有收購價格60分之一。期待成為下個阿里巴巴的WeWork宛如流星墜落，孫正義用28分決定的投資讓120億美元丟進水裡。願景基金和軟銀集團財務狀況快速惡化，2022年六個月就損失6兆日圓。願景基金虧損規模高達數百億美元，以至於最近幾年軟銀幾乎是靠賣阿里巴巴股票填補窟窿──他最廣為人知也最出色的投資帶來3千倍回報。

All In策略出現系統性失敗。

事實證明，孫正義直覺不總是準確，如收購Arm時，孫正義宣稱Arm營收五年內增長五倍，但預測完全錯誤，Arm營收增長只65%，甚至還不如大盤增長率。

孫正義信心來自Arm壟斷地位，但地位和實際收入卻不相稱，收入來自授權費，但Arm早期追求地位時收費低到讓人難以置信，平均每晶片Arm只能拿到9美分，高通對iPhone等設備收取的專利費一度高達20美元。另一個廣為人知的失敗案例是社群應用IRL，願景基金第二期領投總額1.7億美元，但2千萬月活躍使用者有95%都是機器人。

這例子還有很多，孫正義投資數百家公司大部分都未達預期，然而與一般二八定律不同，孫正義All In投資風格在龐大資金加持下，等於下注整個大盤市場並施以巨大槓桿，但地緣政治、通貨膨脹、需求萎靡等許多利空因素，All In策略最終完全失效。

從上帝之子到德川家康

All In策略幫孫正義添加傳奇色彩，但失敗轉攻擊孫正義冒險魯莽風格，日本甚至催生出攻擊孫正義的亞文化──韓裔日本人傳統上就受日本主流社會各種歧視，孫正義個人風格又和日本文化形成對立。

為什麼孫正義不顧一切，宛如賭徒癡迷於All In策略？

孫正義當然是有極高天賦的商人，據說他16歲看過麥當勞日本總裁藤田田的暢銷書後決定了未來，還是窮小子的孫正義鍥而不捨地打了幾十通電話給藤田田的助理，最終藤田田給孫正義兩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建議：去美國開拓眼界，研究計算機科學。孫正義照做了。

可看出孫正義的性格除了絕對執行力，還有不假思索行動顯示無所不用其極、就事論事的機會主義。初到美國的孫正義每天都在苦思新點子，他覺得是最快賺錢的方法，想了200多個點子後，孫正義把其中一個拿去申請專利並以100萬美元賣給夏普，賺到人生第一桶美金。儘管這廣為流傳的故事肯定經過美化，但還是可以看出，孫正義的結果導向性格始終很明顯，就是賺錢，至於過程或自己喜不喜歡，孫正義都沒有那麼在意。

這導致孫正義事業版圖也就是軟銀集團的業務變成大雜燴，幾乎沒人能說清楚軟銀主業務是什麼。孫正義為了拿下iPhone日本獨家販售權而收購電信公司，也投資從共用經濟到晶片公司各種技術，軟銀英文名SoftBank，也就是軟體銀行，最初代表孫正義從事軟體業務，1990年代時是不錯的生意，但孫正義為了拓展道路，也順帶出版電腦雜誌。

一切以賺錢為先。

這種機會主義是All In策略出現的原因，顯而易見回報率最高。雅虎和阿里巴巴賭局嘗到甜頭後，孫正義欲罷不能貫徹哲學，就像真正的賭徒，甚至還經歷從富可敵國到一貧如洗再到捲土重來。2000年網路泡沫破裂，軟銀集團市值從2千億跌了99%，但就算這種狀況孫正義也沒有放棄。

成功度過網路泡沫的經驗讓孫正義沒有在願景基金開始有問題時就調整策略，巨虧100億美元後的財報電話會議，孫正義把自己比喻成不被人理解的上帝之子耶穌，堅信困境很快會過去，換言之，All In必須堅持。

然而困境還沒過去。

儘管孫正義有著極佳的戰略眼光，堅定的信念及關鍵時刻敢豁出去的勇氣，但還是有許多事他無法控制，如新冠疫情、地緣政治及全球通膨。願景基金虧損規模沒有任何縮小趨勢下，孫正義終於不得不面對失敗。

去年夏天，孫正義在財報電話會議向全球分析師展示德川家康畫像，這張畫描繪1573年德川家康在三方原之戰大敗，武田信玄凌厲攻勢讓德川家康嚇到小便失禁打算切腹自盡，據說這幅畫是由德川家康親自下令繪製，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慘痛教訓。

孫正義感同身受，他一面向所有人道歉和反思自己的冒進，一面用這幅畫鼓勵自己和所有人──德川家康在三方原之戰失敗25年後成功統治日本，但三個月後孫正義在下次財報電話會議戲劇性宣布退休。他表示軟銀將轉向「防禦模式」，會減少介入經營。換言之賭徒決定金盆洗手，許多人覺得就從那刻起，孫正義跌落神壇。

可命運再次開了所有人玩笑，孫正義宣佈啟動防禦模式當月，ChatGPT橫空出世。

最後的賭注

2010年軟銀曾簡報未來30年願景，這略簡陋的PPT，孫正義描繪心中人類社會300年發展脈絡是怎樣，核心之一是資訊革命會增加幸福度，實現方法是透過極速增長的CPU性能──電腦最終超越人腦，計算機是數據與演算法的產物，就是人工智慧。

這思路塑造了願景基金：投資真的有顛覆性的技術改變世界。可把願景基金看成孫正義的牌桌，但久賭必輸，All In一面是All WIN，另一面就是All LOSE，最後孫正義不得不收手。然而已決定抽身的孫正義和ChatGPT出現，彷彿是一幕精彩戲劇恰到好處的高潮：孫正義經一番掙扎後放棄願景基金，另一方面是人工智慧經過努力看見曙光，互相輝映成鮮明對照。

於是賭徒再度出山。宣稱不再於財報會議發言大半年後，孫正義信心滿滿表示，防禦階段過去了，現在是全面進攻時代，以ChatGPT為代表的大模型賽道是毋庸置疑的方向。大家熟悉的孫正義笑容滿面表示幾乎每天都在用ChatGPT，且和Sam Altman密切聯繫。

AI看起來確實是不錯的投資時機，或也可稱為賭博目標。

Arm上市後股價大漲25%，650億美元市值幫助孫正義籌集近50億美元資金，軟銀的Arm股權抵押後貸款加上流動性資金，讓孫正義約有600億美元投資額度，足夠讓他能參與任何AI軍備競賽。巧的是，All In甚至是非常符合AI領域的投資策略，訓練大模型就是需要快速決策並投入巨額預算的領域，甚至擁有Arm也變成優勢，大模型訓練逐步完成，推理勢必要用到邊緣設備算力，Arm在這領域正好有壟斷地位。

小道消息幾乎是9月15日ARM上市第一天就出現，《金融時報》引用孫正義相關人士說法，軟銀考慮投資OpenAI或Graphcore等AI關鍵公司，某種程度也是孫正義挽回自己錯誤的時機。2017年軟銀曾入股輝達，一度是第四大股東，但2019年孫正義清倉全部輝達股票，之後發展大家都知道。

照孫正義說法，他的理想是60歲退休，因此軟銀入局可看成這位狂人和冒險家最後一次也是最大押注的賭局。為了AI，孫正義又All In了。

（本文由品玩授權轉載；首圖來源：達志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