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工、轉型陣痛、深陷經濟泥淖，德國現狀：被細線釘住動彈不得的「格列佛」

疫情、地緣衝突、嚴重通膨、缺工、轉型困境……過去十年獨領風騷的「德國模式」開始失靈，德國現狀就像《格列佛遊記》被小人國兵士用眾多細線釘得動彈不得的主人翁。「歐洲病夫」窘境該如何解？

近期有歐盟經濟發動機之稱的德國經濟不斷拉警報。2022年疫情解除、俄烏戰爭導致能源價格高漲緩解後，德國景氣卻遲遲未見復甦跡象。歐美工業國家經濟都開始止跌反彈時，德國始終深陷經濟停滯窘境：2023年德國國內生產毛額（GDP）成長未隨國內消費復甦、國際貿易恢復常軌由負轉正，第二季與第三季分別繳出-0.2%與-0.3%成績單，難堪位列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國家末段班。

面對2020年代疫情與地緣衝突，德國表現顯然與過往大相逕庭。回顧2008年金融危機及2010年初歐債危機，德國經濟從危機復甦的力道曾驚豔全球，甚至還接著迎接德國經濟所謂「黃金十年」，成長加速、消費增加、失業率降至歷史新低，種種表現在歐盟區都是當之無愧的一枝獨秀。

面臨「去工業化風險」？

然而，這樣的經濟動能卻在進入2020年後戛然而止。即使撇開過去三年疫情與地緣衝突外部影響，德國產業氣氛早失去以往樂觀。科隆德意志經濟研究院（IW Köln）指出，產業界罕見連兩年明顯信心不足。

智庫2023年12月底公布47個領域產業聯盟的問卷調查，23個領域都預期2024年面臨業務衰退，15個領域停滯，成長僅九領域。22個領域產業聯盟都將縮減投資。

如今產業界意識到，十年獨領風騷的「德國模式」開始失靈，各界紛紛熱議，德國可能面臨「去工業化」（Deindrustrialisierung）風險。

智庫專家的主流見解，德國經濟前景如此驟變，並非出於單一原因，而是許多不同內外因素連鎖反應的結果。基爾世界經濟研究院（IfW Kiel）研究主任庫斯（Stefan Kooths）比喻，德國現狀就像《格列佛遊記》被小人國兵士用眾多細線釘得動彈不得的主人翁。

遭遇結構性轉型衝擊

除了疫情期間航運阻塞、地緣衝突導致嚴重通膨等外部因素，德國本身基建投資不足、科層行政繁雜冗長、數位化轉型落後、科技新創不如美中韓等競爭對手及勞動力短缺等因素，形成連鎖反應，讓「德國生產基地」（Standort Deutschland）金字招牌蒙上沉重陰影。

上述導致「去工業化」風險的種種不利因素，連鎖反應表面看似偶然，其實反映了德國經濟遭遇結構性轉型衝擊。

至今以來「德國模式」成功祕訣在高度仰賴全球化產業鏈分工。貨暢其流、易取得廉價能源與原物料的全球經濟交通網，中國幕前扮演「世界工廠」，德國幕後扮演「隱形冠軍」，供應讓世界工廠運轉的生產設施。德國與中國一表一裡，形成「Chermary」（即China＋Germany）經濟運作，讓德國與其他先進經濟體相較，維持罕見的高製造業占比，也造就「德國生產基地」及德國社會對製造業的自豪。

「德國模式」解構

然而，地緣對立引發「逆全球化」潮流，上述模式受嚴重衝擊。經濟停滯與「去工業化」效應，使以製造業為重的「德國模式」被解構。

「德國模式」解構與「德國生產基地」失落，鮮明反映在一組令人費解的弔詭現象：景氣疲軟、失業率不斷攀升，許多產業卻苦於嚴重人力荒，業務雪上加霜──「失業」與「缺工」理論矛盾，成了德國經濟的現實窘境。

勞動力短缺是早步入高齡化的德國社會長期問題，但近幾年更趨嚴重。慕尼黑經濟研究院（ifo Institut München）2023下半年調查超過九千家企業顯示，43.1%企業都面臨專業人力短缺；建築領域甚至超過三分之二遭遇人才荒，加工領域缺工達35%歷史新高點。

再據德國經濟部統計，各產業尤以「MINT」領域（即數學Mathematik、資訊Informatik、自然科學Naturwissenschaft、科技Technik）缺乏專業人才最引人矚目。這些關鍵科技產業，超過一半企業都遇上職位開缺卻無人可補。

以能源轉型與整體產業升級都至關重要的光電領域為例，2019年以來缺工翻了兩倍，至2023年底高達五萬個專業職缺都徵不到人。

另一個顯眼的例子即半導體產業。2023年中，德國政府大手筆砸上百億歐元，補助英特爾與台積電至德國薩克森邦（Sachsen）設廠，雖然一度遭預算卡關等波折，但根本問題還是在德國專業人才嚴重不足。照IW Köln估算，2022年中到2023年中，德國半導體產業職缺達82,400個。

聯邦政府喊出以「薩克森矽谷」帶動德國產業升級口號後，德國半導體業如火如荼展開企業搶人浪潮，排擠效應漣漪擴散，甚至波及相關領域，如機電工程等。此外人才荒使英特爾、台積電等大晶片雖強勢入駐，但造成其他企業出走。前兩者挾著補助優勢與人才排擠效應，吃虧的競爭對手格羅方德（Globalfoundries）就考慮將德國廠遷至保加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