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弘芯千億「晶騙」工程落幕，全民「土法煉鋼」的翻版

3 月 5 日，對武漢弘芯半導體的許多員工來說是與這座曾號稱「千億晶片工程」告別的日子。弘芯專案爛尾擱淺一年多後，2 月 26 日，弘芯高層下發員工遣散通知，稱「公司無復工復產計畫」，要求全體人員提出離職申請，5 日下班前完成離職手續辦理。

弘芯專案癱瘓，突顯中國政府主導的科技產業扶植政策下投資狂熱帶來的風險。弘芯之後，可能還有更多地方政府因監審機制缺失要為類似騙局買單。在美國限供和斷供高階晶片之後，中國全國一窩蜂投入晶片產業，成為「土法煉鋼」在習近平新時代的翻版。

地方政府被騙幾十億

據財新網 5日報導，目前仍有弘芯員工不滿賠償方案打算申請勞動仲裁。報導說，春節過後，公司招牌已被全部拆除，近期有政府相關工作人員「密集進入廠區考察」。

集微網之前引述一名員工的話說，公司停擺後一直在尋找接手的下家，「去年 12 月高層曾表示 3 個月後公司會進行調整，本以為迎來了轉機，沒想到我們的堅守換來的卻是出局。」

近年來，由於美國對中國科技公司重重設限，對晶片等「卡脖子」領域對中國公司施加出口限令，迫使中國政府重提自力更生，助推了中國半導體業的投資熱潮。從中央到地方，半導體晶片成為投資熱點。

半導體產業入門門檻高，成熟企業的投入成本往往在 50 億美元到100億美元之間。武漢弘芯半導體曾號稱是一個千億人民幣的專案。武漢市發改委 2019 年 1 月在官方網站轉載的《湖北日報》的報導說：「弘芯半導體投資 1,300 億人民幣建設晶片研發製造基地，採用全球最先進的製程生產 10 奈米晶片，二期將研發功耗更低、性能更高的 7 奈米晶片生產製程，躋身全球整合電路產業第一方陣。」

這個雄心壯志遭到許多業界人士質疑。代表中國整合電路研發最先進水平的中芯國際，目前能夠量產的製程也只有 14 奈米製程。

從 2017 年開始，中國民間就出現了針對半導體政府基金的圈錢行騙集團。他們註冊空殼公司，吹噓資金和技術背景，將投資風險轉嫁給地方政府、金融機構和工程承包方。

武漢東西湖區政府就在這樣的騙局中，支援設立了弘芯半導體。弘芯最初的幾個全無半導體從業背景的人將武漢政府、前台積電技術領軍者蔣尚義，以及眾多合作公司騙進「千億騙局」。

弘芯的操盤者之一曹山（真名為鮑恩保）2017 年成立了一家名為「北京光量藍圖」的公司，同年與武漢東西湖區政府共同成立弘芯。武漢市發改委的文件顯示，到 2019 年 3 月，弘芯從政府拿到了 80 億人民幣的投資。

按規劃，弘芯一期工廠原計劃在 2019 年底開始運轉，但設備採購遲遲沒有到位。

全新光刻機被抵押

據中國科技創投媒體「36 氪」報導，曹山透過一家上海公司充當掮客，從台灣等地為弘芯網羅 100 多名資深技術人員。

2019 年 6 月，台積電前二把手蔣尚義加入武漢弘芯。蔣尚義加入不僅為弘芯「實力」背書，招納更多技術賢才；同時，透過蔣尚義以前在台積電與荷蘭 ASML 的關係，弘芯 2019 年 12 月更高調購得 ASML 一台光刻機。

然而這台千萬美元等級光刻機入廠不久，竟抵押套現。2020 年 1 月 20 日，弘芯將這台「全新尚未使用」的光刻機抵押給武漢農村商業銀行，以此貸款 5 億 8,180 萬人民幣。

2020 年 6 月，蔣尚義從弘芯辭職，隨即離開武漢。香港《南華早報》採訪，蔣尚義說，他在弘芯的經歷是「一場噩夢」。

中媒報導，武漢市發改委之前文件顯示，弘芯截至 2019 年 12 月 31 日獲得的投資額總計達到 153 億人民幣。

2020 年 7 月，武漢市官方承認弘芯資金斷裂的事實；10 月，中國國家發改委稱，要按照「誰支援、誰負責」的原則，對造成重大損失或引發重大風險的晶片爛尾專案予以通報問責。

騙局可能不只弘芯

業界人士擔憂，類似弘芯的騙局還有更多。工商資料顯示，空殼公司「光量藍圖」的發起人曹山還從 2018 年開始先後成立了珠海「逸芯」、「雲芯」、湖北「天芯」與濟南「泉芯」，2019 年成立海佑整合電路（山東）有限公司與泉能先進整合電路產業研究院（濟南）有限公司。

「泉芯」為山東省重點引進工程，號稱投資額 590 億人民幣。據報導，濟南的國有資產管理部門已為這專案投入 5.1 億人民幣。

中國媒體去年 10 月統計，一年多裡，中國有 6 個百億級以上半導體規劃專案停擺。除了武漢弘芯，還有南京德科碼、成都格芯、陝西坤同、江蘇淮安德淮半導體和貴州華芯通。

另外，總投資為 10 億人民幣的河北昂揚微電子也在去年陷入停滯。公司總經理徐國中被舉報涉嫌騙取政府補助資金和國有土地。

不過，中國官方對晶片產業的支援力度仍然不減。3 月 1 日，中國工信部部長肖亞慶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中國將在「十四五」期間對整合電路企業自獲利年度開始減免企業所得稅。他還表示，要在基礎方面進一步加強提升。

肖亞慶說：「晶片涉及到基礎問題比較多，有材料、製程、設備，涉及比較長的產業鏈。只有把基礎打紮實了，晶片產業才能不斷創新和發展。」

分析：政府「好騙」源於機制不透明

中媒報導援引分析人士的話，武漢東西湖區政府之所以急於興建晶片製造專案，部分原因是為了與隔江相望的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競爭。紫光集團 2016 年在那裡建立了「長江存儲」晶片專案，並取得成功，實現了 64 層 3D NAND 閃存晶片量產。武漢東西湖區因此有相應產業規劃，卻不料成了投機者設套行騙的受害者。

雪梨大學中國問題專家、社會學副教授巴博斯（Salvatore Babones）認為，中國科技產業這種一窩蜂專案上馬、又紛紛爛尾停擺的現象，背後原因是政府投資和招標機制的不透明。

巴博斯對美國之音說：「中國這種封閉的體系，使得政府幾乎不可能為其科技投入獲得合適的投資回報。也使得私人投資者無法確信是否會得到應得的回報。沒有法治，浪費是不可避免的。」

他說：「任何時候只要政府祕密進行，腐敗就不可避免。如果你把這與西方國家或像台灣或日本這樣的民主國家相比，在西方和亞洲的民主國家，如果政府想補貼產業，都會有一個公開招標的過程。會有代表性廣泛的委員會監督支出投入。獨立審計員將定期進行審計。而這些都不會在中國發生。」

「如果地方政府在公開透明的過程競爭，並對結果進行獨立審計，那麼從原則上來說，地方政府進行競爭是件好事。問題不在於地方政府的競爭。問題是整個系統缺乏開放性。」他說

中國半導體部分專案水準提升總體落後

據中國半導體行業測算，2020 年中國整合電路銷售收入達到 8,848 億人民幣，平均增長率達到 20%，是同期全球產業增速的 3 倍。

在技術創新方面，中芯國際 14 奈米製程的晶片代工技術代表中國本土整合電路的最先進水準；長江存儲在 2020 年 4 月宣布研發成功 128 層 QLC3D NAND 閃存晶片；長鑫存儲的動態隨機儲存晶片也受到熱捧。

中國媒體還說，寒武紀、華大九天、上海微電子、江豐電子等企業在晶片設計、設計工具、設備和材料等各個領域也取得進展。

華盛頓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中國商務和經濟高級顧問兼理事會主席甘思德（Scott Kennedy）說，儘管中國在半導體產業中的某些類別取得進展，但總體仍落後世界領先水準。

甘斯德對美國之音說：「儘管中國已經向這行業投入數千億美元，但與世界領先企業相比，中國仍然處於較低的地位。儘管仍繼續以雙倍、甚至三倍努力加碼，我認為中國仍將在一段時間內落後世界領先者。」

中國企業仍在蜂擁擠入晶片產業。工商數據顯示，截至 2021 年 2 月，中國共有晶片相關企業 6.65 萬家，2020 年全年新註冊企業 2.28 萬家，與同期相比增長 195%。僅以廣東就有 2.29 萬家晶片企業。今年的數據增長更為迅猛，前兩個月註冊量已達 4,350 家，與同期相比增長 378%。

（本文由美國之音授權轉載；首圖來源：武漢弘芯）